第11章
在床上呆了一整晚的张哲瀚,第二天没顾上腰酸,直接拎着钥匙出了门。
他想再去找神庙外那神秘老人问问。
也算是他运气好,在镇子上溜达了一会,就在一家早餐店里问到了老人地址。
张哲瀚怀着满腹疑虑敲开了门。
“族老大人,”他双手合十,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,客气道:“我想找您问问镇子上的一些风俗。”
族老姓祝,花白头发,眼神严厉,闻言只简短道:“什么风俗?”
“烛是不是《山海经》里说的烛龙?”张哲瀚打开百度百科,递给祝老。
祝老没看手机,只微微点头。
相传烛龙又叫烛阴,人面蛇身,视为昼,瞑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,不饮不食,不息,息为风,据说常衔一支蜡烛,照耀暗无天日的北极。
这几句话,张哲瀚翻来覆去地看,都快能默背下来了,他神情有些茫然,总觉得脑子里有模糊的记忆碎片,但线索分布得太散,根本串不成线。
“烛龙真的……存在吗?”然而那老人看上去又极不好接触,他只好挑重点来问。
祝老说:“山川河流,日月风雷,皆为佐证。”
张哲瀚呼吸一滞,暗想不是自己得了癔症,便是这老人得了阿兹海默,居然真的认为神话传说真实存在。但他不得不承认,他坚定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,此时就像那烛火,不经风吹就摇摆不定了。
“那……”
祝老站在屋内,没有迎客的意思,正要关门,便被张哲瀚用手挡住了。
“那个仪式!”他盯着祝老的脸,“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…还有,还有那条蛇……”
祝老扫了眼他的手腕,沉声道:“是烛龙大人。”
张哲瀚对祝老说:“烛龙为什么会找上我?”他的身体微微抖动,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害怕,腕上的手串因此发出声响。
祝老面露恭敬之意,垂首道:“大人意愿,仆不敢揣测……但仪式……”
张哲瀚:“仪式?”
“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?”
张哲瀚抱着手臂,摸到自己胳膊上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,眼神微动,他想起自己那个古怪的猜想……什么山神的新娘……
祝老沉默地看着他,放在门上的手推了又推。
张哲瀚又想起什么,迟疑了几秒后问道:“那龚俊……就是镇子上那个奶茶店的老板,您认识吗?”
祝老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。
“他家里的老人是谁,也住在镇子上吗?”
只听那祝老阴阴恻恻笑容,端详了他片刻,然后轻声说道:“就是我呀。”
霎时间,张哲瀚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他的尾巴骨,一直窜到了天灵盖,他磕磕巴巴还要再问,只见那门哐当一下合上了。
“哲瀚。”
“哲瀚,醒醒。”
张哲瀚猛地睁开眼,只觉得全身浸满冷汗,那梦格外真实,结尾又急转直下,让人心慌。
“做噩梦了?”龚俊俯下身来,拿袖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。
张哲瀚唔了一声,眼前还有些模糊,视网膜上忽然划过一个红斑,等他眨了眨眼,再定睛去看,是龚俊离他太近了,恨不得连睫毛都戳在他脸上。
“我没事,”张哲瀚勉强笑笑,“就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……”他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,似乎有层窗户纸很快就要捅破。
龚俊和张哲瀚对视,忽然笑了出声,“怎么成斗鸡眼了。”张哲瀚没反应过来,嘴唇上就多了什么冰凉柔软的触感,那吻很轻柔,不带什么情色意味,似乎仅仅只为安抚。
但张哲瀚一想到那个梦,想到那条古怪的蛇,就觉得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。
他抬起头,注视着龚俊的眼睛,“龚俊,戏快拍完了。”
龚俊眼神专注,静静地听着,但是嘴巴没闲着,一会亲亲他的嘴唇,一会又舔舔他的下巴。
“也许还有不到半个月,我们……整个剧组就得离开镇子了。”
也许离开这个古怪的小镇,离开那座神秘的钟山,他就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,但龚俊呢?张哲瀚承认自己有些自私,但他确实想让龚俊陪他一起离开。
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?”
龚俊眼巴巴地看见张哲瀚扭过脸,不让他亲,脸瞬间就垮下来了。
“装可怜是没用的。”张哲瀚心想自己试探过那么多次,龚俊却还闪躲,一时间有些心酸。
龚俊耷拉着嘴角,黏黏糊糊地凑上来,两条手臂圈得死死的,似乎在说不许他走。
“舍不得我啊?”张哲瀚说。
龚俊其实没想过两人会分开,他在地底下睡了上万年,有时候地壳运动,他就翻个身,呼吸几口,那年冬天便迎来极寒。
张哲瀚是个意外,是他偶然睁开眼,看见就觉得喜欢,就觉得陈旧心脏又开始跳动的存在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龚俊想这种情绪叫难过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,到底能不能出去。
什么叫不知道啊,张哲瀚心里皱巴巴的,觉得这回答跟敷衍似的,而敷衍在多数语义中代表否定。
“算了。”张哲瀚从他怀里钻出来,下了床。
客厅的沙发上摆着道具师前天送来的道具服。
张哲瀚拿着衣服看了看,手机刚好跳出来一条提醒。
——张老师,道具服您先试试,尺码不合适的话,我们拿去再调整。
浴室里。
张哲瀚拆开道具服的包装,有点发愣。
这什么戏……怎么衣服上还有蛇尾……虽然是神话剧,用得着这么还原么,但一想到杨导那个龟毛劲,事事都吹毛求疵,张哲瀚又不得不释怀。
算了,蛇尾就蛇尾吧。
道具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,在昏暗的浴室灯光下,简直能以假乱真,张哲瀚捧着那条蛇尾,手上传来让人忍不住心惊的冰冷触感。
这摸上去也太真实了,他心里暗忖。
真实意味着记忆重现,意味着那条巨蛇,又一次在他脑海里,搅得天翻地覆。
张哲瀚咽了下口水,捏紧了道具服,犹豫了好久,还是迈开腿站了进去。
那蛇尾道具服延展性极好,但似乎小了点,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腿,张哲瀚提起衣服,那冰冷而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他,让他差点因神经紧张而叫出声。
他硬着头皮继续拽那身衣服,恍惚间以为自己变成了一条蛇,将那身不知道从哪来的蛇皮,一点点穿上身。
墙壁上光影摇曳,不注意看,甚至会以为有巨蛇盘踞在人影下方。
张哲瀚心里有些发毛,他照了照镜子,看见那面全身镜里浮现出自己的样子,诡异又绮丽的道具服紧贴着他的身体,从腰部往下无端蜿蜒出一道蛇尾,蛇尾栩栩如生,在暖灯照射下甚至泛着粼粼冷光。
几分钟过去了,张哲瀚一动不动。
他一边因那古怪画面而心颤,另一边又忍不住细细打量自己,尤其是那条蛇尾,心跳不知为何砰然加速,在胸腔里引发强烈的震动。
张哲瀚觉得自己变了,镜子里的他眼神闪烁,像恐惧又像是兴奋,像抗拒又像是期待,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,不禁让他回想起,神庙里那条巨蛇,如何从雕像化为实体,又如何从高台上蜿蜒而下,长长的蛇尾在地面上拖动出窸窣的声音,离他越来越近……
既然是祭器,那他到底被拿走了什么东西。
是身为人的羞耻心,还是藏在那层罪恶感下的畸形渴望……
他呼出一口气,热气把镜子里的人影藏在了水雾里,张哲瀚正要抬手去擦,就听见门外传来声音。
“哲瀚,怎么在浴室里呆这么久?”龚俊轻轻敲了敲门。
一瞬间,那近乎玄妙的气氛烟消云散,张哲瀚慌了心神,连忙去应,“我在试道具服,有点难穿。”他用力拽下衣服,但这身连体衣不知为何,紧紧吸附着他的皮肤,要不是材质特殊,怕是早就弄得他满头大汗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龚俊隔了层门说话,声音有些模糊。
“不……”张哲瀚越是紧张,手脚就越是不听使唤。
不能让龚俊看见。
滑溜溜的蛇尾在此时,简直像长在了他身上,拽了好久,也只拽下来几公分,刚好卡在他屁股上。
“不用了……”张哲瀚偷偷看了眼锁好的门,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,总觉得这一幕被龚俊看见了,会发生些超出掌控的事情。
他态度坚决,龚俊也不好勉强,只站在门口,用关怀的声音说:“要是需要帮忙的话……”
浴室里安静了一瞬,忽然传来东西碰掉,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“哲瀚!”
张哲瀚瘫坐在墙角,死死瞪着这身衣服,又听见龚俊似乎要闯进来,连忙扶着墙站起身。湿汗缓慢从他前额滑落,流到眼睛里,模糊了一片。
浴室里不知何时起了风,凉丝丝地吹过他的头顶,勾引一般缠着他的发丝,又拂过他的脖子和胸前。
张哲瀚觉得自己有点毛病,看镜子里那蛇尾看久了,居然能把自己给看硬。
模糊不清的视线里,掠过一丝暗红色的光。
张哲瀚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,却什么都看不清,只觉得周遭一片混沌,偶尔有几抹流光随那微风胡乱闪过。不……他不要那条蛇……
他要龚俊……